【诡秘乙女】失忆症
克蒙三人行,第一人称
summary:忘记的东西应该找回来。
上一次和他见面是什么时候,我已经记不清了。木头桌子,白色幕布上泛着光,我和他前后桌面对面。他好像有对我笑,白色与黄昏很快过去,仅剩的就是这些。
最后连他都淡忘。
我能感受到心脏的跃动和艰涩,锈迹斑斑。它又是为什么而跳动着?
不知道我的记忆还剩下多少,一天,一个月,一年,一瞬间。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,我现在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。对现在的我而言,过去的我是不曾存在的。
手里有一封破破烂烂的信,因为谁用力过度的抓握皱成一团,字迹也被水晕染得难以辨认。我仔细端详了半天,才勉强认出上面写的是一个名字——“周明瑞”。
不是单词,是方块字,通篇都是。我认得出来。但这应该不是我的名字,能作为线索留存吗?
念头一闪而过。就在我收起的刹那,那张浸满水的纸张开始自燃,以一种孤注一掷的速度化为灰烬。我只能松手。
算了,应该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吧。
醒的地方没有人,是海滩。这里似乎是一座没有人的岛屿,远处有一片金色海洋,耀眼灿烂,看得我眼睛有点痛。倒塌或者倒立的建筑随处可见,空中飞驰的太阳战车,不明生物的尖啸,突兀变化的昼夜,我在这些诡异中活下来。
直到有一个人捡到我。
单片眼镜黑卷毛黑眼睛,他笑得很绅士,我不由得放下警惕。最开始的对话不过是简单的寒暄,一问一答充满了迷惑。
他笑眯眯地问我,知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。
我说不知道。
你有一个爱人,你还记得他吗?
我有一个爱人?我愣了一下。
我有吗?
他漆黑的眼睛看着我,没有镜片遮盖的双眼明亮狡黠,似乎带着一丝一毫的真情实意,想用虚假的大多数把我藏起来、摁进水里,妄想我学会用腮呼吸。我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到一片星星,从他的镜片上看到一半自己。
我闭上嘴。
他的问题千奇百怪,我则基本上一问三不知,仅保留最基础的常识。他看上去充满耐心,无论我的回应多么冷漠充满尖刺,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。我知道自己不喜欢他,但依然对其充满信任。
那种信任来得莫名其妙,来得后知后觉,发现时我跟他踏上旅程,已经来不及。很久很久之后,很久很久以前,我无法看清他。他是什么人,为什么出现在这里,过去的经历是什么,我有些好奇,却没有探求的欲望。
第一站是星空。
身边的一切空空荡荡,那些眼睛也看着我,看着我的皮肤睫毛血肉,带着令人作呕的饥渴和破坏欲,想把我吞吃入腹。邪恶的星星。
“你应该跟我走,这里并不安全。”阿蒙绅士地牵起我的手,在我身后半步,微微欠身。我皱了眉,下意识往前走,却被牵扯进一个神秘的怀抱。
他从后环抱我,巧妙地避开那些星星,引导我跳起一支舞,比贵族聚会的乡村舞步更为优雅,依然热烈。我感到抽离。
面前是透明屏障,被龟裂痕迹铺满,像摔了的冰糖葫芦。一个神父打扮的男性伸手,手掌翻转间天地变换、昼夜更替。
于是我看到了新生的太阳。
这是唯一的印象。我记不清我看到了什么,又说了什么。在那之后,我们行走在一片黑暗的天空,他说他可以偷走星星,我说你敢偷月亮吗。他不回答,只是告诉我,想去月亮可以告诉他。告诉他?月亮会给我记忆的答案吗?还是说这又是他突如其来一时兴起地恶作剧呢。
他真的会带我去月亮上吗?
一瞬的念想,我没有问出愚蠢的问题,把所有渴望和疑惑压下,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。夜晚剥夺了我的视野,周围的空气潮湿寒冷,将我的头发分离,从针脚的缝隙窜入身体。他还在不紧不慢地往前走,有一搭没一搭和我说话。
阿蒙只给了我他的名字和尊名,我隐隐有些印象,然后把一切抛之脑后、尽数遗忘。
第二站是贝克兰德。
我被他拉着站在最高的蒸汽与机械之神的钟楼上,听着白鸽哗啦啦落下又哗啦啦飞起,看到几只混入其中的小乌鸦。有一只落在我的肩膀,蹭了蹭我的脸。
“阿蒙?”
戴着单片眼镜的乌鸦好像在笑,底下都是亮晶晶的阳光碎片,我摸了摸它的脑袋,问: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?”
乌鸦只是笑。
我扶着墙站了起来,因久坐麻痹的下半身让我不稳,差点掉下去。
无法抗拒的命运注定让我脚下一滑,直直下落。我感受到鸟从我的身边飞过,那些羽毛砸在我的脸上,往前去 。我要死了吗?
唔。
速度急剧减小,然后慢慢放缓,最后接近停滞。
“你想起来了吗?”突然出现的阿蒙倒立着和我面对面。血液缓慢回流到大脑,脸颊滚烫,他眼睛里有一片模糊的猪肝色。
“我不记得我有被谁玩过这么危险的游戏。那个女性真是可怜。”
他绅士地伸出手,我没接。
一股视线从身后略过,像是在欣赏贝克兰德午后很难得的大太阳。我能感受到身体里的灵性活跃了一瞬,然后沉寂。应该用什么来掩盖、转移注意……我根据本能作出行动。
“那个爱人,是编造的吧?你认识我,但是并不熟悉我。”眼前的巨大时钟异常缓慢地转动着,一点,一滴,时间的沙漏被对方肆意翻转,连身边的风都几近停滞。我望着他的眼睛,望进深不见底的黑色潭水。
我知道我在他眼里是一片空白、没有记忆的精致玩具,是可以捧在手上挂在袍角的对象。有些东西我失去了,更多东西我忘记了,但我知道自己曾经是个人。和“他”不一样。
“你为什么要带着我旅行呢。”
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
但是亲吻了我的额头。
亲昵调皮,带有明显的恶作剧意味。我下意识捂住额头,怔怔地看过去。
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,并以此为乐。
“我是你爱的人。”他这么告诉我。我看着他,大脑告诉我不要相信,但眨眼间我便深信不疑,最后我疑惑地看着他,犹豫起来。
“有什么想问的吗?”非常绅士。
“你能理解爱?你能感知到爱吗?”我不知道为什么问出口了。
他反问:“你觉得呢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第三站是始发站。
阿蒙和我沿途走过,不一样的是,这次他介绍了古老的信仰和悠久的历史,像个通晓古今的历史学家一样,如果环境不那么可怕就更好了。
我不再通过他的表情观察情绪,做徒劳的努力。几次遗忘终于让我察觉到一些不对劲,所以干脆放空自己,去记他说的那些让人头大而熟悉的历史。
像往常一样,阿蒙和我解释我们所处的梦境。那来自一个古老的龙族,巨大的柱子仿佛撑起了整片天空,丝毫不见现实的衰败,我能听到头顶的龙吟。
“它生活在巨龙昌盛的时代。”我已经能凭借他的语气判断出他不屑隐藏的轻蔑,然后我不出意料地开始走神……直到他看了过来。
“我们要去接一个人。”阿蒙笑着,抓住我的肩膀,然后我看到一张普通的脸,放在大众里会被完全淹没。紧接着是常见的贝克兰德绅士打扮。
“你好。”我问道,“请问你是谁?”
他没有回答我。
我也不再看他。
克莱恩看着她,不自觉想起一点笑意,又立刻抑制。
而灰雾之上,一颗流星做成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。
“把我的记忆交给你,你代替我记住自己,可以骗过阿蒙。”当目光相遇,他们都在彼此的眼睛里读出来一种犹疑。因为他们信任彼此,同时把一些找不到的东西看的太重。
所以她继续说着。
“你也知道我逃不过阿蒙的‘捉迷藏游戏’。”她晃了晃自己手臂上印记,旋转的时间在手背上流逝,“我记得你并不是会这么犹豫的人?”
“要赌一次吗?”女人俯身压近,半缕发丝垂下至眼前晃着。她保持轻柔的笑,好像刚刚提出来的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邀请。
“我把自己交给你,你可要好好珍惜。别弄丢了。”
克莱恩看着她。
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。墙壁的缝隙藏污纳垢,桌椅油腻,老鼠在这里繁衍生息发扬光大,奇异的味道从身上散发出来,然后鼻子和人体开始适应。
我看着他。
这是一片巨大的空间。我和你面对面,无边无际的灰雾告诉我这里主人的心声和情绪,高背椅的青绿慢慢爬上我的发尾,最后会带着我沉睡下去。我把那些古老的被遗忘的故事讲给你听,作为异乡人的祈愿,作为光明未来的预言,作为一种祝福。
星星点点的微光包围住她,古老的书页飞快翻动,记录着宇宙中不起眼的一隅。一颗心脏和流星一样,跳进克莱恩的手心,然后一颗纸做的心脏开始跳动。
她闭上眼睛,她收起微笑,她变成一具鲜活的木偶。
然后从这里消失。
同时从他的脑海中消失。
我们三个人路过一片金色海洋,穿过黑夜白昼交替的漏洞,最后来到了被遗弃的大地。
“这里是哪里?”
“神弃之地。”阿蒙简直可以说是有问必答。我再次转头,闪电在那个人和我的身后炸裂开。一瞬光亮。
直到此刻我看到他,然后一股悠远的风从旷野吹来,抚过我的发丝,最后落到无边的黑暗中去。好像我是实实在在活了很久,真的和什么人一起走过相似的地方、相近的路口。
直到我第一次切实看到他的眼睛,萌发的冲动让浸满水的纸被火点燃。什么被归类为“其他”,然后和它一起被燃烧殆尽。
一张脸挡住了我的视线,阿蒙笑眯眯地横在我们中间,歪着头,背着手。
“难道你们认识?”
“不……”我摇头,“他叫什么名字?”
“克莱恩。”阿蒙似笑非笑地看了对方一眼,“或者你可以称呼他为,愚者。”
被称作“克莱恩”的男人不语,拿着阿蒙之前偷来的马灯走在中间不再看我,好像刚才只是突兀的偶然。
“是吗。挺好听的。”我也收回目光,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可能冒犯到了对方,只是这个时候开口道歉过于刻意,我只是在心里小小说了句“对不起”。
走过路过,我看到大大小小破败的神庙。然后在布满尘埃的危险地方读信。信上说,我来自哪个哪个遥远的地方,又是怎么怎么倒霉才来了这里。上面说的东西很遥远,我什么都不记得。
要拿去问阿蒙吗?
不,不可以。
下意识的念头让我的双手颤抖,止不住。恐惧在黑暗处荡漾,淹没我,缠绕住我的脚踝,拉扯着,把我的挣扎吞吃殆尽。我为什么会想到他?
思想的转换突如其来,细微的裂缝被很好隐藏起来,我只是看着无边黑暗中的小小亮光,觉得自己在一座笼子里。没有守卫,没有监视,我被自己“关”起来了。
阿蒙站在外面,离我一个巧妙的距离,单片眼镜有一瞬的光亮。我害怕得战栗,好像这幅拼凑出的灵魂并不能让魔鬼满意,祂便会像打碎雕塑一样打碎我。
突然出现一只兔子,然后它被烤制尝试失败,然后我们再次踏上旅程。
“我们要去哪里?”
没有人回答我。
徘徊的黑色巨人陈述不可说的古老秘闻,尽管少有人知晓。
我拍了拍克莱恩的肩膀:“你知道他是谁吗?”
他简单解释后,我点点头。
这是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片段。
我再次醒来是在一个缠绵的拥抱里,说是缠绵可能有些超过。他的确抱着我,但我动弹不得。
“寄生”。
克莱恩和阿蒙站在灰雾之上。
“放过她。”他脸上出现滑稽的微笑。
“如果我说不呢?”阿蒙依然平静地笑着,似乎某时因困惑而起的动摇不曾存在。
这里是什么地方,灰雾从脚底扬起来,慢慢覆盖每个人的脸,然后到每一扇门。我想到一个突兀的吻。
突兀的苏醒,突兀的对话,突兀的力量,一切不合时宜的现场,只有那片空白如此真实,破碎地恰到好处。
消失的东西找不回来,身体里的灵性暴动着,喧嚣着“失控、失控”。深层次的责任感让我慢慢抬起双手,咏唱起难以形容的歌谣,或者说咒语。我是虚假的东西,终于要回到真实的世界去,所以留下的就是我存在过的证明。
一双手从背后环住我的脖颈,亲吻我的鬓角,躲在我耳边轻声细语:“你不会消失,你就是我。不是我们,是我。我会想起来的。”
想起来。
自我的肯定将身体透明化逆转,我看着对面,继续坚定地咏唱战歌。
我是谁?我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,但一个更为重要的状况摆在我的面前,莫名熟悉的旅行者,从天而降的领路人,二选一的判断题。
并不是很费劲。写在神经里的东西现在条件反射般跳动,封印在某个盒子里的玻璃瓶此刻吟唱着咒语。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。身体里的灵性暂停片刻,骤然下起暴雨,所有可见之处都染上一抹金色。
秩序从我的眼睛出发,编织成一条一条密不透风的丝线,拉扯住在场的一切。
哪怕只有一瞬。
哪怕这力量下一秒就会让我陷入癫狂。
“此地不允许偷盗!”
阿蒙缓缓看过来,依然笑着,单片眼镜闪过一丝光亮。
猜测、犹疑、悸动、惊讶、恐惧、厌恶、慌乱……难以一一列举的复杂情绪一瞬间向我袭来,陌生而熟悉,是我被他——或者祂——偷走的东西,现在又被他一一还来。
我对他是什么样的,有过什么想法,我终于可以知道。
但现在。
金色的丝线晃动一瞬,寻找bug的天使开始微笑。我们落入另外的陷阱。
那是一个堪称疯狂的决定,我在做出决定的某一秒脑海一片空白。
阿蒙偷走了我的想法,但那无关紧要。法术前摇和服务器延迟——克莱恩拉出的历史投影——帮助我欺骗。
“源堡有且只有一位’愚者’。”
……
再次醒来,只有“愚者”沉默地坐在高背椅上。
我看着他。漫漫慢慢的时间里我看着他,在那之后不曾见过这双带着一点慌乱的眼睛,褐色的,温柔的,爱着我的。
他看着我。他见过我吗,为什么用那种悲伤而怜悯的目光注视我?
你是谁?你应该是谁?
想开口,可明明答案就卡在喉咙底,喉管内的空气和心脏都在催生莫名的情愫,让我开口,让我用那种陌生的语气去表达欣喜,或者一种更深层次的心痛。
你忘了。
轻飘飘的话语,尾声踮着脚尖亲吻我的鼓膜,旋转着旋转着落在我的心口,阿比努斯的天平起初倾斜,最后重重落地。这是我的冬天,海风夹杂着碎冰飘动着,他没有阖上过分沉重的眼皮。
那你记得吗?
很久以前我听过一个故事,大体是说月亮的,具体却怎么也想不起来,被时间蠹虫啃出记忆的缺口,然后我整个人都因此破碎开,裂成千千万的镜片,每一块上都是同一张茫然的脸。月亮、月亮,月亮上面到底有什么呢,为什么我对它如此怀念又如此害怕——而当我看向面前的“愚者”的时候,那种相似的感觉愈演愈烈,直直地冲上我的声带,代替大脑做出字音的排列组合。
“周明瑞!”
直到叫出声我才回神,这是他的名字吗?他用令人不适的眼神看着我,向我伸出手。不,不应该是这样,应该多些什么……绞尽脑汁寻找,始终没有参照物能够给我答案。
然后我在他身上寻找答案。
为什么我在呼喊一个名字?
“周明瑞,我是不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?”几不可闻的哭腔,他听了却笑出来,然后缓缓地闭上双眼,好像结束了一段很长的旅程,要好好睡上一觉。
不要,不行,不可以。
但一股更大的推力催促我睡下去,像是结束一个很重要的任务,有人在身后轻轻推一下,问你要不要往前走。他的语调如此亲昵,甚至拉住了我的手。
于是我终于放下紧绷的神经,可能哭累了,也闭上双眼。
我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的一切截然不同,没有阴暗邪恶的眼睛,没有压抑哭泣的黑暗。冬日的阳光温暖,夏日的水果清凉,未曾谋面的过去尽入眼底。
梦里的我笑得很开心,有一猫一狗,按部就班地长大,周末时常和朋友聚会,与暗恋对象互诉情愫,偶尔和网友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,得到了许许多多,那是常人眼里的幸福人生。
梦有点长了,我不知道我会不会醒过来。
“我”过着这样的生活吗?
我看见的是真实吗?
知道答案的人会告诉我吗?
我如此期待着他的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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